医院,它们的ldquo爸妈r

一只狗吃了李医生开的驱虫药后,死了。

狗主人发朋友圈辱骂,要求李医生上门道歉,还要对着狗狗照片下跪。

面对各色各样的客人,动物医生们也在经受考验——被谩骂,抑郁,甚至自杀。

这个行业看似是和动物的身体打交道,其实是跟人打交道。

“我们看病,更多时候是在进行人性的拷问。”

美国兽医协会研究指出,全美6.8%的男性和10.9%的女性动物医生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

宠物虽然不似人会说话,治疗的时候却比人更加麻烦,它无法开口告诉你自己的痛处和毛病。

有时候撕心裂肺的叫声,会让焦急等待的主人平添一份对医生的“恨意”。

只有心理足够强大的人,才能当医生。

这些清澈渴望的眼眸之下,可能一些人视作珍宝的伙伴,却是另一些人毫不在意的“畜牲”:

“嫌吵摘掉狗声带、离婚安乐死狗、猫挠家具被截肢”

权力和欲望像极了八爪鱼发达有力的触角,牢牢地盘附在动物的身体世界里。

蔡家欣

编辑

林鹏

“我和他离婚了,看见狗就烦”,不到50岁的女人站在诊台前,哀求。她满脸疲惫,脸颊上挂着泪。

李越鹏皱了皱眉。狗安静地蜷在女人的怀里,不足半米长,黄色的毛发闪着光泽,黑溜溜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很乖,很健康”。这是女人和前夫养的狗。婚姻破裂后,她要给狗“打一针,安乐死”。

“你可以送人。”李越鹏说。

“我宁可它死,也不让它遭罪。”

“你不做,我就找别人。”

被拒绝后,女人撂下话,抱着狗消失在了夜的黑暗中。

类似的要求,李越鹏没少见过。他是一名动物医生。年大学毕业后,进入医院(以下简称“医院”)。10多年来,他给几百只得了白内障的猫狗做过手术,也救过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狗。

作为一名动物医生,他赶上了宠物医疗行业蓬勃发展的好时光。年全中国共有人通过执业兽医考试,10年后,这个数字超过10万。截止到年,全国宠物市场规模已达亿元,比年扩张近5倍。

庞大的数字背后,喂养的是都市里上百万的孤独灵魂。常常,饲养宠物的起点,只是喜欢。地久天长,时间培养出了人和动物的羁绊。李越鹏见到太多生离死别的故事了。过世父母留下的狗,子女执意挽留,单身中年女子失去猫咪后痛哭昏厥……

更多时候,李越鹏需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主人,以及他们提出的罕见要求:“发际线太高,把头皮往下拉点”,狗场的人带藏獒来做整形——品相好能卖更高价;更年期女人嫌狗吵“晚上睡不着”,要摘掉狗的声带;猫喜欢抓扒物什,主人“担心弄坏家具”,要把第一指关节截掉。

医院,主人有着绝对的主宰权。权力和欲望像极了八爪鱼发达有力的触角,牢牢地盘附在动物的身体世界里。“我们看病,更多时候是在进行人性的拷问。”李越鹏说。

△宠物医生在给一只即将做白内障手术的猫咪打麻醉。蔡家欣摄

狗有病,人知否

眼前这只11个月大的、本该奔跑在绿色草坪上的秋田犬小雪顿,医院的地板上,整颗脑袋无力地贴着自己的前腿,眼皮耷拉,黑宝石似的两颗眼珠子淡漠地盯着前方。

李越鹏用止血钳夹住了小雪顿左后腿的脚趾,“如果有痛觉,它会转过头看腿的方向。”小雪顿一动不动。

一滩黄色的液体从它的肚皮下溢开来。小雪顿挣扎着要站起来,但每次都“嘭”地,又重重跪倒在地。重复几次后,它浑身狼藉,认命地瘫在了尿液上。

雪顿的腿瘫了。“应该是神经问题,要做核磁共振才能确诊。”李越鹏说。这是他每天问诊里的寻常一幕。

△李越鹏正在给秋田犬小雪顿诊断病情。蔡家欣摄

医院的收费属于行业内偏高价。医院坐落在朝阳北路,距离繁华的长楹天街和朝阳大悦城约5公里远。这是经济富足的宠物主经常光顾的地方,也有远道而来的宠物患者——是“别的地方治不了,医生建议送来的”。这里有CT扫描仪,核磁共振仪,B超机,无菌手术室,“全北京没几家这么齐全”。

和人医一样,医院也分普通门诊和专家门诊,一楼有7个独立诊室,设眼科、骨科、内科、外科等科室,挂号费从50元到元不等。每天,李越鹏都要和各类品种的“患者”打交道。6月份的一个周四上午,他接待了后腿韧带拉伤的狗,角膜破损的泰迪,患有白内障、糖尿病的猫咪……

医院二楼住着20多位重症患者:胸腔肿物、角膜穿孔、脊髓炎、肺叶扭转、脑干肿物、尿闭、胰腺炎、幽门狭窄……莫里斯动物基金会是总部位于美国科罗拉多州的一个非营利组织,根据它年的一项调查,癌症、心脏病、肾脏疾病成为犬猫的三大杀手。此外,糖尿病、传染性腹膜炎是猫的主要死因,而肝脏疾病、癫痫更常出现在狗身上。

一只秋田癫痫发作,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在地上打滚,身体到处乱撞。它的主人在一旁束手无策,“它也控制不住自己,过去后,还会咬住你。”

楼梯口的两个男性医护人员使劲攥住一只黑色的罗威纳犬麻吉。一人在前牵绳子,一人在后用一块大毛巾吊着他的后腿。麻吉的后腿前十字韧带撕裂,护工每天都要提着体重超过斤的他遛圈儿;14岁的白色贵宾犬娇娇已经步入老年了,她疾病缠身,患有糖尿病,最近又刚做完白内障手术。她有种专属老年的悠闲,累了,四肢一撇,就贴在了地板上。

医院是个生死场。

“砰砰……”,像是回光返照,住在ICU氧舱的猫咪二毛突然剧烈地用身体撞四壁。1分钟后,舱内安静了下来。“医生在哪里”,一个不到30岁,脚脖子上带着纹身的女孩儿大声呼救。

李越鹏和三个同事,轮流给二毛做了长达45分钟的心肺复苏术,最后还用上了电击除颤仪。从始至终,二毛都瘫软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个月前,这只灰白相间的英短,被发现胸腔长了颗超大肿瘤。二毛不愿意吃药。护理掰过它的脑袋,往嘴里注射药液。它就把身体死死抵在ICU氧舱的角落里,背过去,眼神斜睨着抗议。在煎熬了3天后,二毛病情恶化,腹腔出现了积液出血。

这会儿,ICU门口,那个女孩儿,在号啕大哭。

4个小时后,秋田犬小雪顿的核磁共振检查结果出来了——它的脑袋长了颗囊肿,压迫到小脑和脑干。这是李越鹏迄今遇到的第二例该部位囊肿,“属于疑难病例”。为此,他需要在手术前大量翻阅外文资料,“国内这种病例太少了”。和人医一样,面对有些疾病,动物医生们也会如临大敌,比如恶性肿瘤。

这些年来,患猫瘟、狗瘟等传染病的小动物越来越少,“可能跟现在主人养宠的意识有关,比较爱干净了,而且免疫意识增强了。”李越鹏说,随着生活条件趋好,小动物患上“富贵病”的概率也会增加,比如糖尿病、肥胖症。

医院——医院,发布了《年度宠物健康状况报告》,其记录了年间被带到该机构在美国开设的近个兽医站的大约万只狗和50万只猫的习性和健康状况。报告显示,这些宠物中有33%超重或肥胖。

△医院里元每晚的VIP病房。蔡家欣摄

疾病推手

李越鹏毕业的年,是宠物医疗的起步期。

当时,医院是块金字招牌。要是碰上棘手的病例,“送到中农大去”,医生都会这样建议。

从大三开始,李越鹏就跑去那里实习。大五毕业后,直接留院。他每月拿着1元的工资,被分配到处置区,执行主治医生的方案,给小动物做伤口清洗。量大时候,一天需要处理二三十个病例。

那时候,医院鱼龙混杂。一个医生回忆,医院旁有开狗肉馆的,“甚至有些杀狗的(人),披上一件白大褂,也来当兽医。”直到年,农业部开始实施《执业兽医管理办法》,实行执业兽医资格证制度,此后,只有持执业兽医证的医生才可行医坐诊。

有时候,客人上来第一句话就是,“狗大夫,你行吗?”三年后,医院手术室负责人之一。现在,医院的首席专家。

坐在诊台前,他总要不厌其烦地强调,尊重动物本身的生活习惯,“把狗当狗,把猫当猫”。很多人不以为然。有人嫌弃地板脏,干脆不让狗下地奔跑。有人自己诊断狗感冒了,喂了三天人用感冒药,到医院一查,“肾功能指标爆表”。

一只狗得了胰腺炎,李越鹏建议改变饮食结构,主人不服气:

“我天天喂它鲍鱼,奶油蛋糕。”

“不行,狗应该吃狗粮。”

“我们人吃这些就行,狗为什么不行?”

“你天天吃鲍鱼,能受得了吗?”

宠物被迫复制着主人的生活方式。久而久之,疾病也被复制了。

据医院发布的宠物健康状况报告,6年到年,猫患糖尿病的概率增加了18.1%。这种发病趋势和人同步。除了基因外,饮食结构和生活习性与人趋同是很大的原因。

十年过去,情况有所改善。越来越多的人懂得给小动物置办专用粮食,做身体检查,“年轻人越来越多,他们懂科学养宠的道理”。在这座灯火辉煌的都市里,独居的人越来越多。白天,他们大步流星地在路上奔跑,晚上,孤独地栖居在出租屋里。

小动物,是用来驱赶孤独的。不过,城市的快节奏也渗进了小动物的生活,甚至是它们的身体。

很多时候,一旦小动物被发现病了,通常也就迟了。一个28岁的女孩儿,加班两天两夜,回到出租屋后,发现猫粮盆的粮食“几乎没动过”。医院,“它身上的血都快空了”,坐诊的医生看完化验单后说。猫咪得了传染性腹膜炎——这是几年来造成猫咪死亡最常见的传染病,除了食欲低下、间歇性发烧,猫咪还会出现中重度或恶性贫血,一旦发病,死亡率几乎是%。

在动物身上,延续的不仅是人的生活方式,还包括看脸的标准。10多年来,李越鹏看过一波又一波的养宠潮流,“跟时装一样,每年都不同”。养狗的最开始喜欢京巴,松狮,然后是泰迪,柯基,现在法牛盛行;养猫的也从一开始的通体大白猫,到三花,再到现在的加菲,美短,豹猫。

品种是极度苛刻的审美要求。追根溯源,这种喜好最后演变成很多疾病的推手。为了获得一只纯种的小动物,需要两只相同品种的小动物来配种。通过人工干预,定制符合人类审美的品种,“会牺牲掉动物很多健康的东西”。BBC纪录片《纯种狗的悲哀》调查显示,超过种因基因缺陷而造成的疾病,正使那些得病的狗狗们承受极大的痛苦。

一名澳洲动物医生统计,自己超过一半手术是脊椎矫正手术,其中腊肠犬、拉萨犬和北京犬三类品种狗是大户。李越鹏也深有体会。他做过几百台白内障手术,泰迪是发病率大户,占比在25%左右,“跟它们的品种有关系”。

有时候人对品种的执念,近乎变态。一只松狮面部皮肤发皱,睫毛总是扎进眼睛里,结膜炎反复发作。

“把面部皮肤拉平。”一位医生建议。

“拉了皮就不是松狮了。”主人拒绝。

△医生们正在给猫咪二毛做心肺复苏术。蔡家欣摄

情感补偿

医院大厅里,25岁的聪聪坐在长凳上玩手机——他带猫来做绝育。

到北京两年了,聪聪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窝在北京城码农聚集地西二旗——在那里,各大互联网公司的市值在年轻人的日夜奋斗下屡创新高。11点半上班,21点下班,这样的生活节奏,使他也少有机会去看看三里屯和国贸的繁华。

游戏填补了他的业余生活。为了“找个伴”,他领养了两只猫,取名慧光、散华——这是游戏dota2的两款道具。累的时候,聪聪就翻出藏在角落的猫咪,一人一猫,在出租屋的床上玩空翻。猫要是不配合了,他干脆自己发呆。

像聪聪这样的年轻人,李越鹏感觉“越来越多”。根据《宠物行业市场调查报告》,90后已经变成饲养犬猫的主力军。“压力大又孤单”,李越鹏这样描述这个年轻的客户群。

通常,看完病,他们就把猫往太空舱一塞,背上身,又独自离去。

事实上,养猫比养狗有着天然的便利,“狗要每天遛,猫就不用”。在李越鹏的记忆里,20年前养猫的人还很少,现在感觉“快超过狗了”。《宠物行业市场调查报告》显示,目前国内人均养猫数是1.8只,而狗是1.5只。

客户群在变化,行业也在变。经过爆炸式的发展,全国宠物医疗机构从年不到家,到年,已经突破1.2万家。此时,国内宠物数量也由原来的万只上升到1.68亿只。

所有的客户中,李越鹏对两个人印象最深。

一个是西城区四合院里的大爷,70多岁了,和一只大金毛同住,“宝贝,要不要吃苹果”,“宝贝,要睡觉吗?”……老大爷有高血压,在国外生活的孩子想送他进养老院,他不同意,“等把狗送走了,我再去养老院。”

还有一个住国贸的叫杨迪的女人。

杨迪很清瘦,笑起来眉眼弯弯,50岁的年纪,皮肤还是很细腻。32岁那年,她只身来到北京,为了在这里立足,她一天工作超过15个小时,每个月还3万房贷。直到现在,杨迪仍是单身。有时候,看到同龄人的家庭生活,她会“很失落”。

她干脆把重心都放在了狗身上。年,陪伴杨迪15年的小狗去世后,她开始收养流浪狗。国贸一套平的房子,里面收藏着汉白玉,也养了30多条狗。平日,狗狗们就坐在石头上面撒尿,白色的地板都被泡坏了。

“我就是对狗心软”,杨迪总是这样解释自己的动机。偶尔,她也会泄漏自己的过去,“从小我没有感受到任何家庭的温暖,狗可能会给我情感上的补偿。”她对狗有异常的执念。她的一条小狗被大狗咬死了,无论李越鹏怎么劝阻,她都决意花30万做克隆,“真的好想再见它一面”。

“很难做”,李越鹏说,这个行业看似是和动物的身体打交道,其实是跟人打交道。“在你跳舞、颠狂的时候,只有动物不会嘲笑你。”另一个医生说。

△年轻人抱着猫咪,医院排队等待看病。蔡家欣摄

虽说是给动物看病,但李越鹏心里明亮得很,最现实的还是金钱问题。

小动物病了,有人直接医院来了;有的动物有专属“座驾”,主人每周推着婴儿车带它做理疗。一个护理员每天要把狗粮捏碎——这是主人的要求,“我家狗牙齿不好”。

阶层的差距,在动物身上一样能看到。黑色的罗威纳犬麻吉睡着VIP单间,里面有电视和沙发,每天元;白色贵宾犬娇娇住的普通病房只要元——那是一个1平米大的不锈钢笼子。

有时候报价单一开,宠物主立马投来质疑的眼光,“是想骗钱吧?”动物医生们都有自己的一套认知系统。“不是钱的问题”。

上面那只脑袋里长了囊肿的秋田犬小雪顿,手术是它康复的唯一可能。李越鹏告诉客人,成功率只有六、七成,“可能手术后,钱花了,狗还是站不起来”。详细讲述治疗后所有可能的结果,是李越鹏坐诊必须的流程。难免有些客人会认为,花钱就必须得治好,“但从科学的角度出发,医疗本身就是有一定风险的”。

手术费要小四万。缴费的时候,小雪顿的主人换了几张卡,才终于把钱凑齐充进就医卡,“我不忍心不救它”。他是一名摄影师,本来计划去欧洲,不过攒的两万块都给狗看病了,“明年估计也悬了”。

最担心的,还不只是钱的问题。秋田犬寿命一般有十几年,小雪顿才11个月大。手术要是失败,54斤的雪顿需要被照顾一辈子,“每天擦屎擦尿”。小雪顿的主人觉得自己面临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要是以后想找女朋友,人家受不受得了,就另说了。”

人对动物的爱,很容易被检验,尤其是在金钱面前。一只狗吃了李越鹏开的驱虫药,医院的时候身体发硬,“死了很长时间”。主人是他的老客户,不断发朋友圈骂他,他们要求李越鹏亲自上门道歉,对着狗狗的照片下跪。

“你说,我害它,我图啥呢?”李越鹏不理解。他提出给药物送检,或者解剖找原因,主人都没同意。后来投诉到总部,主人拿了2万块钱的赔偿。“我不能随意揣测,但是所有问题一归结,又全都到钱上面了。”

金钱也会扭曲人性——小动物变成了贪婪的牺牲品。

年的时候,一个化浓妆的年轻女人扯着一位三医院,“把我狗给撞了,骨折了”。手术很成功。李越鹏记得清清楚楚,狗狗醒来后,“精神不错,还能走动”。领着自家的狗,女人离开了。留下的近五千元医药费,由三轮车夫掏了腰包。

当天夜里,医院,把那只狗甩到诊台上,对李越鹏说,“狗死了,要退钱”。小狗唇色发紫,“可能是缺氧窒息而死的”。为了息事宁人,医院退钱了。

李越鹏想起来白天的那个三轮车夫,掏钱那会,“他都快哭了,身上没那么多钱。”

很多时候,也并不全然是钱的问题。

十年前,北京旧城改造,经常有人领着狗来,要安乐死,“平房可以养,高楼就不能带它们住了”;

穷困潦倒的老太太,日复一日,拾着破烂,给大金毛治病;

年轻的男人开着拉风的法拉利跑车,却不愿意花10块钱给猫咪打止痛针,“就是一脚油门的事儿”;

中年女人带着相伴15医院,要医院的人对狗前呼后拥,可当狗被反锁在车里,所有人劝她砸玻璃时,她舍不得,冒险让狗在里面待了一个小时。

△ICU病房,二毛的主人忧心忡忡,有时她就睡在这张沙发上,24小时陪伴二毛。蔡家欣摄

抑郁的医生

面对各色各样的客人,动物医生们也在经受考验。

美国兽医协会研究指出,全美6.8%的男性和10.9%的女性动物医生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年,台湾一位女兽医因被曝光对流浪动物执行安乐死,遭网友谩骂而自杀,“她只是一个处置者”,李越鹏很能理解那位死去的同行,“有些东西你就是没办法,只能接受。”

他也碰到过“不得已”的一回。

大学实验室看门的大爷送来两条德牧,执意要做安乐死。实验室的硫酸洒了,不懂事的两条狗,踩了上去,“脚上的皮肤都烧伤了”。那是陪伴李越鹏大学五年的狗,“以前上课路过的时候,总是喂他们。”

主治大夫同意了主人的请求,把活儿派给了正在处置区干活的李越鹏,他没办法,“哭着给打了针”。

直到现在,李越鹏想起那两条狗,也很遗憾。“有时候就是人性的拷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李越鹏不愿意用简单的善恶、对错来评价主人,“我们觉得可以好好治疗,但主人会觉得它们很痛苦。”

对于真正的动物医生来说,遇到这种事情都非常难受,“反而是那些江湖术士会好受些”。现在,在眼科、骨科领域有了专长的李越鹏,已经可以轻易拒绝不合理的安乐死请求。但即便如此,他也没办法改变小动物们的命运。

曾经,杨迪有只狗感染了犬细小病毒(编者注:表现为胃肠炎症状或心肌炎症状),在她的怀里不停地抽搐,她握着狗狗的四肢,陪它坐了一下午。

“安乐吧,狗非常痛苦。”医生看不下去。

“你怎么知道它没有求生欲?”杨迪不要。

她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有一回在商场,蹬着高跟鞋的她,突发心脏病,咽喉被一股力量狠狠地扼住了,“我那会就想活,求生欲很强”。狗狗最后在她怀里断了气。

一只狗患了子宫蓄脓症。这类病九成要做手术,放弃的一成主要是因为经济问题。

“绝对不手术”,狗主人说,“我对麻醉太恐惧了。”不久前,她的亲人在一次手术中因为麻醉意外死去。最后,她放弃这只狗痊愈的机会。“麻醉出意外,它当时就没了”,主人说,“但靠输液维持,它还能陪我一个月。”

主治医生很无奈,“我没办法改变他们的经历”。从主人的立场上看,他们坚持恐惧不能再复制——这正是他们给予宠物最好的回馈。

“人就是小动物的决定性因素”,李越鹏觉得,能碰上个爱惜自己的主人,是命好的。

多多是只体弱多病的大金毛,5岁的时候就做了心脏病手术。6年过去了,主人坚持每个月带多多做体检。这一回,多多的肝脏长了一个肿瘤,凝血功能也出了问题。夜里10点多了,多多的主人正四处打电话,寻找和多多血型相符的血液。他们甚至打算把多多送往美国救治。

命差点的,受伤的有,颠沛流离的有,甚至还有,直接死去的。

一条大黑狗被送来的时候,脖子上被砍了三四刀。医院附近工地的流浪狗——前任主人房子拆迁,住进楼房后,就抛弃了它。工地上的工人觊觎它的肉,举着菜刀追它、砍它。这一幕刚好被工头撞见。从此,大黑狗就跟着那位工头到处跑工程、看工地。

在医院,只要能忍受从诊室到大门那1分钟的异样眼光,每个人都可以轻易给一只动物判死刑。一对父子,抱着一只中华田园犬,匆匆离去。他们身后,医生、护理人员纷纷皱眉。小狗脊柱受伤,手术费要2万,“我买它才块”,他们放弃治疗,甚至还想给狗安乐。

现在,李越鹏竭力不和客人起冲突,有时候,明明知道对方在找借口放弃小动物的生命,甚至迁怒于他“骗钱”,他也要“装作很理解”。看过很多故事,经历过纠纷,差点抑郁后,李越鹏学会了“旁观”和保护自己的方式:

“大夫,需要手术吗?”

“手不手术决定权在你。”

说这话时,他通常会把头扭过去,盯着电脑屏幕,不看诊台上的小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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